語氣副詞的語用功能分析

零　引言
　　0.1語氣副詞是指“索性、難道、畢竟、幸虧、簡直、反正”一類詞。這類副詞與其他類型的副詞相比，是比較獨特的。首先，在句法分布上，語氣副詞并不像其他副詞那樣，總位于動詞或形容詞的前面，而是既可以位于動詞或形容詞前面，也可以位于主語的前面，呈現(xiàn)出相當大的靈活性。其次，在與前后成分的搭配上，語氣副詞不像其他副詞那樣，在靜態(tài)的短語層次上就能組合，而必須在動態(tài)的句子層次上才能夠組合。例如：
　　他幸虧找到了路標。／幸虧他找到了路標。
　　他難道也會去北京？／難道他也會去北京？
　　上述兩例中的劃線部分不能單獨地充當定語或狀語，就此可以判定這個組合不是屬于短語層次，而是屬于句子層次的。（張誼生2000a:43）
　　0.2語氣副詞的獨特性，與這類副詞具有表示語氣的功能有密切的關系。然而在以往的研究中，對語氣副詞如何表示語氣、表示什么樣的語氣等重視不夠。傳統(tǒng)的語法論著中，對句子語氣的論述主要集中在語調、語氣詞等因素上，例如房玉清(1992:601-602)說：“西方的一些語言主要用語調或動詞的變化形式來表示語氣；漢語也用語調表示語氣，但更重要的是用語氣助詞表示語氣”，語氣助詞在漢語語法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是語氣范疇所要討論的主要內容”。
　　0.3漢語中的語氣副詞肯定是表示語氣范疇的一種重要的語法手段，我們將語氣副詞在功能語氣和意志語氣中所起的作用歸結為三個方面：表述性功能、評價性功能和強調性功能。
　　　　一　從短語和句子的區(qū)別談語氣副詞的表述性功能
　　1.1高位表述和低位表述
　　1.1.1近年來的研究表明，漢語中不僅謂詞具有表述性，名詞和部分副詞也具有表述性。而這部分副詞，主要指語氣副詞。（注：張誼生(2000b:72)認為，語氣副詞的“最本質的特征就在于它們的表述性”，并認為如果不注意到這一點，對語氣副詞的特點和規(guī)律的揭示，“顯然是不可能的”。）因此，從語氣系統(tǒng)出發(fā)，認為語氣副詞具有表述性功能，就是以該詞類的“高層謂語”的特點作為依據的。例如：
　　(1)幸虧派出所民警來的及時，把我搶了出來。（王朔文集，華藝出版社1994）
　　(2)難怪很多人像書中那樣生活要走彎路呢。（王朔文集）
　　上例中的語氣副詞，都是在句子層面才能起到表述性的作用。
　　1.1.2語氣副詞的位置比較靈活，可以位于主語的前面，也可以位于主語的后面以及動詞、形容詞的前面。例如：
　　(3a)難道還非要我杜撰出什么和我有不法關系的人嗎？（王朔文集）
　　(3b)你難道就不感到憤怒和侮辱么？（王朔文集）
　　(4a)老師，到底誰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又最愛顯示自己？（王朔文集）
　　(4b)我什么也沒說，不過我想問問你，你到底有沒有車？（王朔文集）
　　a組的語氣副詞占據的句首位置，我們稱之為“高位位置”，在語氣系統(tǒng)中占據高位位置的語氣副詞具有高位功能；b組的語氣副詞占據的句中位置，我們稱之為“低位位置”，在語氣系統(tǒng)中占據低位位置的語氣副詞具有低位功能。
　　高位功能與低位功能是不完全一樣的。具有高位功能的語氣副詞的管轄范圍是全句，是對整個命題進行表述；具有低位功能的語氣副詞的管轄范圍是句子中的述題部分，是對述題部分進行表述。例如(3a)中的“難道”是對整個命題“我杜撰出什么和我有不法關系的人”進行表述；(3b)中的“難道”只是對句子的謂語部分“不感到憤怒和侮辱”進行表述。同樣一個語氣副詞，當它位于高位時，具有的是高位表述性功能，位于低位時，就不再具有高位表述性功能了。（注：這和張誼生的“全幅評注”、“半幅評注”的說法不同，參見張誼生(2000a:50)。）　
　　1.1.3處于高位或低位的語氣副詞都只能在句子層面上表示一定的意義，這是語氣副詞區(qū)別于其他副詞的最根本的一點。
　　1.1.3.1居于高位的語氣副詞是對其后的整個命題進行表述，自然是與句子聯(lián)系在一起，而不是與短語聯(lián)系在一起；居于低位的語氣副詞只是對其后的述題進行表述，但也是與句子聯(lián)系在一起，因為單獨與其后成分在一起的組合是不成立的。例如：
　　(5)聽他那口氣，你簡直是他最好的朋友。（王朔文集）
　　(6)他偏偏對你們刊物，一天沒看到就非常難受。（王朔文集）
　　“簡直是他最好的朋友”、“偏偏對你們刊物”作為短語是不成立的，只有在句子中才具有意義，而“最好”、“非常難受”則是由“程度副詞＋形容詞”組成的短語。
　　1.1.3.2有些語氣副詞可以直接與語氣詞連接在一起，這是其他類型的副詞所不具備的特點。例如：
　　(7)索性呢，在這兒聊上一夜，劉、樂等也無睡意，陪他聊到次晨。（王朔文集）
　　(8)怎么回事到底呢？（王朔文集）
　　能夠直接與語氣副詞用在一起的語氣詞，大多表示語氣的停頓，例(7)、(8)這種用法只限于“到底”、“索性”等語氣副詞。
　　1.1.3.3語氣副詞往往能單獨使用。陸儉明(1982)在《現(xiàn)代漢語副詞獨用芻議》一文中，列舉了一些獨用的語氣副詞，并認為“副詞獨用是口語句法里所有的一種現(xiàn)象”，“是口語里句法成分大量省略的一種產物”。從這一點來說，也可以證明語氣副詞是屬于句子層面的，具有表述功能。下面幾個例子是陸儉明論文中沒有提到的可以獨用的語氣副詞，表明獨用現(xiàn)象有擴展的趨勢。
　　(9)反正，你看著辦吧。（王朔文集）
　　(10)原來，他真是陷入了極大的困境。（劉心武文集，人民出版社1992）
　　1.2焦點表述和非焦點表述
　　1.2.1焦點(focus)是一個句子的意義重心。在口語中，語義重心往往可以通過一系列的語音手段來表示，音長、音高、停頓等有表示語義重心的作用，其中重音是最主要的手段。在書面語中，語義重心的表示有時依靠語氣副詞，最常用的是語氣副詞“是”。除此之外，其他的語氣副詞也有表示語義重心的作用，如“也許”、“一定”、“必須”、“果然”、“原來”等。
　　1.2.2從語氣系統(tǒng)考慮，語氣副詞的焦點表述只存在于意志語氣中。意志語氣“表示說話人對說話內容的態(tài)度或情感”，這種“態(tài)度和情感”實際上就是一種“語氣焦點”。我們認為，在不同的意志語氣中，語氣副詞的焦點表述功能并不完全一樣。
　　1.2.2.1在料悟語氣中，語氣副詞的焦點表述功能體現(xiàn)得最為突出。料定語氣和領悟語氣需要用語氣副詞表示說話人的主觀意志和對客觀事物的看法，以語氣副詞突出語義重心。
　　(11)滬生果真干了一瓶白酒。（王朔文集）
　　(12)我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只貓，再仔細一看，是我們全家在干校的時候，從小養(yǎng)大的那只黃貍貓。（劉心武文集）
　　1.2.2.2可能語氣中，語氣副詞的作用也很大，無論在或然語氣中，還是在必然語氣中，語氣副詞都能夠表示說話人對命題所持的揣測和肯定的態(tài)度。
　　(13)南希說，“你大概一輩子得到的任何東西都是付出代價換來的�！保ㄍ跛肺募�）
　　(14)同學們家里一定都在吃飯，吃飯的時候進行家訪是不適宜的。（劉心武文集）
　　1.2.2.3在允許語氣的必要語氣中，語氣副詞“必須”、“務

必”等，表示說話人對實現(xiàn)句中命題必要性的一種強調，突出所表述的命題或述題。
　　(15)小說是名家可以天馬行空，新人必須遵循規(guī)則的一種文字游戲。（王朔文集）
　　(16)你務必找到大拳拳傳人，速帶其返京。（王朔文集）
　　1.2.2.4能愿語氣往往表示說話人對句中命題所采取的一種態(tài)度，往往不需要語氣副詞的幫助。因此，語氣副詞焦點表述功能在意志語氣中表現(xiàn)為：
　　料悟語氣＞可能語氣＞允許語氣＞能愿語氣
　　1.2.3表示“疑問、深究”等意義的語氣副詞，體現(xiàn)出非焦點表述的功能。例如：
　　(17)我們想了解一下這件事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可信的。（王朔文集）
　　(18)什么特有追求啦，什么特重感情啦，打小憧憬幸福充滿理想偏偏老是倒霉，社會也虧待她了，遇到的人都是壞人了，害了她一生。（王朔文集）
　　“究竟”表示追究的語氣，“偏偏”表示與客觀事實與主觀意愿相悖的“意料之外”的語氣。這些語氣副詞一般不能突出“語氣焦點”，因此，我們把“究竟”、“偏偏”等看成是只具有非焦點表述功能的語氣副詞。
　　　　二　從無標和有標的對立談語氣副詞的評價性功能
　　2.1漢語表達中的無標記語法結構和有標記語法結構
　　所謂評價，是指說話人對說話內容的一種態(tài)度和評判。在語氣系統(tǒng)中，助動詞和語氣副詞具有評價性功能。語氣副詞的評價性功能首先體現(xiàn)在意志語氣中，在功能語氣中也能體現(xiàn)出語氣副詞的評價性功能來。例如：
　　(19)上得樓梯盡頭，她輕輕把門一推，門果然沒上栓，當即開了。（劉心武文集）
　　(20)你到底要干什么�。ㄍ跛肺募�）
　　例(19)中語氣副詞“果然”對說話內容“門沒上栓”具有一種“預料之中”的評價，例(20)中語氣副詞“到底”對說話內容“你要干什么”具有一種“深究”的評價。
　　我們認為，語氣副詞的評價性功能不僅是指單個的語氣副詞所承擔的“語氣職責”的表現(xiàn)，也是指一類語氣副詞所共同承擔的“語氣職責”。從標記理論出發(fā)，在語氣系統(tǒng)中整個語氣副詞的評價性功能體現(xiàn)在肯定評價和否定評價的對立上，體現(xiàn)在傳信評價和傳疑評價的對立上。
　　2.2肯定評價和否定評價
　　2.2.1肯定和否定是語法中一個十分重要的范疇，許多語法現(xiàn)象都和肯定、否定有關。例如否定式的祈使句就可以看作是祈使句的有標記形式，因為它總是帶有否定詞“別、甭、不”等作為否定標記（袁毓林1993b）。沈家煊(1999)從句法分析角度出發(fā)，用大量的篇幅討論了肯定與否定的對立。（注：沈家煊(1999)《不對稱和標記論》中，在很多章節(jié)中談到了肯定和否定的對立，如第三章“肯定和否定的不對稱”、第四章“無標記否定和有標記否定”、第六章“極性詞的肯定和否定”、第七章“肯定和否定的對立的消失”等等，在其他章節(jié)中，也多次論及肯定否定問題。）在語氣系統(tǒng)中，討論語氣副詞的肯定評價功能和否定評價功能，我們從沈家煊的論述中得到很多啟發(fā)，找到了理論上的一系列的支持。
　　2.2.2判斷語詞的語義強度和語氣副詞有關。沈家煊(1999)將語言中表示情態(tài)和意態(tài)的語詞統(tǒng)稱為“判斷語詞”，情態(tài)語詞是判斷真假的，跟陳述句、疑問句中的命題有關；意態(tài)語詞是判斷好壞的，跟祈使句中的命令有關。不同的情態(tài)語詞和意態(tài)語詞在一個連續(xù)統(tǒng)中表現(xiàn)為不同的語義強度。（注：例如沈家煊(1999:137)認為從命令發(fā)布者來講，“允許—應該—必須”有強制程度的差別；從命令的接受者來講，“同意—贊成—保證”有意愿程度的差別。）從現(xiàn)代漢語語氣系統(tǒng)的形式標志看，判斷真假的情態(tài)語詞大多由助動詞承擔，而判斷好壞的意態(tài)語詞則既可以由助動詞承擔，也可以由語氣副詞承擔。對于語氣副詞來說，在語義強度上也有與沈家煊所舉的助動詞相似的情況。語氣副詞在表示主觀祈使語氣時，語義強度上也有區(qū)別，且分布在一個連續(xù)統(tǒng)中。例如：
　　(21)一位與會者對我說：“希望你一定堅持你這樣的寫法，我們需要！”（劉心武文集）
　　如果將語氣副詞“一定”換作“當真”、“還是”，肯定評價的語氣的強弱呈現(xiàn)出這樣的序列：
　　你一定堅持你這樣的寫法＞你當真堅持你這樣的寫法＞你還是堅持你這樣的寫法
　　(22)農奴畢竟不同于奴隸，農奴有自己簡單的生產工具和微薄的家業(yè)，因此他們對勞動有些興趣。
　　如果將語氣副詞“畢竟”換作“簡直”、“難道”，否定評價的語氣的強弱呈現(xiàn)出如下的序列：
　　農奴簡直不同于奴隸＞農奴畢竟不同于奴隸＞農奴難道不同于奴隸
　　這些典型的語氣副詞在意態(tài)上的差別，也可以像助動詞那樣用語義強度等級表示出來：
　　附圖
　　2.2.3否定詞的移位和雙重否定能反映出語義強度等級的連續(xù)性，這種連續(xù)性與表示意志語氣時起主要作用的助動詞和語氣副詞都有關。例如在否定詞移位中，“你必須不來≠你不必來”，“你應該不來≠你不應該來”，這是強項和中項的對立；在雙重否定中，“你不可以不來≠你可以來”，“你不必不來≠你必須來”，這是弱項和強項的對立�！皯�該”、“可以”是助動詞，“必須”則是語氣副詞�？梢姡�在評價性功能的體現(xiàn)上，助動詞和語氣副詞往往有相似之處。作為有標記的否定結構，標記詞“不”、“沒”等的位置的不同，所反映出來的語義強度等級的連續(xù)性，在其他一些語氣副詞的運用過程中還會有獨特的表現(xiàn)。例如某些語氣副詞在表示語氣的同時，在句法上還具有關聯(lián)作用，因此否定詞移位所造成的語義強度等級的連續(xù)性，往往表現(xiàn)在更大的復句范圍內�！皩幵浮�、“一定”和“只好”是一組典型的具有等級連續(xù)性的語氣副詞。
　　(23)對這里的一切，他寧愿緩緩地從旁觀察、了解，也不肯貿然和那些他還不了解的人接近。
　　(24)有許多人只好到鄰近村落里插隊，不能進工廠當正式工人。（劉心武文集）
　　“寧愿”、“一定”、“只好”在表示“情愿、必然”這種語氣時，在語義等級上呈現(xiàn)連續(xù)性。
　　寧愿……不≠不愿意（強項）
　　一定……不≠不一定（中項）
　　只好……不≠不可以（弱項）（注：否定詞移位造成的語義等級的連續(xù)性還表現(xiàn)在同一組關聯(lián)詞語的位置差異上。如“寧愿……不（否定形式）”和“寧愿不……肯定形式”是不一樣的，前者有強烈的取舍傾向，后者的取舍傾向則減弱至零，成為全部為所取的。比較：A、他寧愿自己受苦，也不能讓群眾有損失。B、他寧愿一夜不睡覺，也要把這篇文章寫完。A句是取前句，舍后句；B句是前后兩句全取。）
　　2.2.4反義詞的標記模式在語氣副詞上也有所體現(xiàn)。沈家煊詳細分析過的“就”和“才”這類“反向副詞”的肯定／否定的對立，在其他語氣副詞中也有所反映。例如，表示必然語氣的“一定”、“確實”等語氣副詞是“正向詞”，是無標記項；表示或然語氣的“大概”、“大約”等是“反向詞”，是有標記項。有標記項中的標記詞一般不能去除。例如：
　　(25)雪并沒有多厚，大概在半夜里就不下了。
　　表示或然語氣的“大概”是不能去除的。另外，在復句中前后兩個分句之間的語義關系可以是相承的，也可以是轉折的。表示相承關系的語氣副詞“誠然”、“當然”等是“正向詞”，表示轉折關系的語氣副詞“居然”、“反而”、“反倒”等則是“反向詞”。例如：

　　(26)真是傻人有傻福氣，居然能找到我這樣兒的還不費吹灰之力。（王朔文集）
　　(27)春天都過了快一半了，天氣怎么反而冷起來了？
　　“居然”、“反而”去除后，這種“轉折”、“出乎意料之外”的語氣就不能表達出來。
　　2.3傳信評價和傳疑評價
　　2.3.1“傳信”(evidentiality)是一種新興的語法范疇。漢語中的傳信表達可以是對消息來源的交代，也可以是對事實真實性的態(tài)度，還可以是對事件的確信程度。語法學界普遍認為，語氣副詞對后兩種的傳信表達起重要作用。（注：有關這方面的論述，可參見張誼生(2000b)。）本文的傳信評價，與上面所說的傳信范疇并不完全一致，這兒的“傳信”是指從說話人角度考慮，對說話內容范圍的一種評價�！皞餍拧笔呛汀皞饕伞毕鄬Φ模呵罢咧刚f話人傳達的內容是確實的消息，后者指說話人傳達的內容是不確實的，即有疑問的消息。
　　2.3.2以下語氣副詞在傳信評價中起重要的作用。
　　A.一定　必須　必然　確實　誠然　的確　根本　萬萬　真　正
　　B.怪不得　原來　難怪　本來　果然　果真
　　A組的語氣副詞可以表示說話人對確定的客觀事物的肯定或否定的態(tài)度，B組的語氣副詞可以表示說話人對確定的客觀事物的形成事由的解釋。例如：
　　(28)這個問題確實復雜，得好好考慮一下。
　　(29)他卻把我突然一放一推，同時我聽見一句萬萬想不到的話……（劉心武文集）
　　(30)原來她也有丈夫，也有子女，也有自己的家庭。（劉心武文集）
　　例(28)中的“確實”能起到表示肯定的確實消息的作用，(29)中的“萬萬”能起到表示否定的確實消息的作用，(30)中的“原來”則起到對確實消息的解釋作用。
　　以下語氣副詞在傳疑評價中起重要的作用。
　　A.難道　究竟　到底　莫非　倒是　豈　倒　竟
　　B.大概　大約　多半　還是　也許　或許　怕
　　A組和B組中的語氣副詞都可以傳達不確實的消息，但A組中的語氣副詞可以傳達的是疑大于信的真性疑問的消息，B組中的語氣副詞傳達的只是疑信參半的帶有揣測意味的假性疑問的消息。例如：
　　(31)那么，這本書你究竟讀完了沒有？（劉心武文集）
　　(32)張友士道：“難道你今天不是已經成為逆賊了嗎？”（劉心武文集）
　　(33)從這里到徐家匯，大概有十里路吧？
　　(34)要不是下雨，我們或許已經推進到烏龍堡了？
　　例(31)、(32)中的“究竟”、“難道”能起到傳達真性疑問的作用，例(33)、(34)中的“大概”、“或許”只能傳達假性疑問的消息。
　　2.3.3在標記理論中，無標記項和有標記項通常在以下幾個方面形成對立：無標記項可以出現(xiàn)在多種環(huán)境下，較少受到句式的限制，而有標記項則會受到句式的影響；無標記項的使用頻率較高，因為沒有標記詞的限制，而有標記項使用頻率相對低一些，會受到標記詞的限制。傳信評價是無標的，傳疑評價則是有標的。
　　2.3.3.1傳疑評價只能在兩種句式中體現(xiàn)出來，一種自然是疑問句式，如例(42)-(44)；另一種是在表示或然語氣的句式中，即使不是疑問句式，但也表示不確定的消息。如：
　　(35)這些學生中，大約有四分之三是來自農村的。
　　而傳信評價則較少受到句式的影響。
　　(36)再說，我怎么就一定理解不了呢？（劉心武文集）
　　例(36)由于語氣副詞“一定”的作用，即便是疑問句式，但傳達的仍是確實的消息。
　　2.3.3.2傳信評價中語氣副詞的“標記”作用顯然要比傳疑評價中的語氣副詞要小，前者語氣副詞去除后句子的合法度往往不受影響，而后者一般不能去除。
　　A.由此可見呀，那根本不是你玩精英而是精英玩你。
　　由此可見呀，那不是你玩精英而是精英玩你。
　　B.要不是下雨，我們或許已經推進到烏龍堡了？
　　*要不是下雨，我們已經推進到烏龍堡了？
　　　　三　從語氣和口氣的異同談語氣副詞的強調性功能
　　3.1語氣和口氣的聯(lián)系和區(qū)別
　　對語氣的看法各異反映了在如何確定語氣的范圍上有分歧。張斌曾經談到過面對這個問題時的困擾：“常見的語法教材依據語氣把句子分為陳述、疑問、祈使、感嘆四種，同時又提到句子的語氣有肯定與否定的差別，強調與委婉的不同，等等，那么，句子的語氣究竟有幾種，未免難以回答”。（注：張斌《語氣和口氣研究·序》，《語氣和口氣研究》，孫汝建著，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1999年。）張斌談到的困擾其實就是要不要區(qū)別語氣和口氣，語氣和口氣的各自范圍有多大的問題。我們認為，語氣和口氣應該在以下幾個方面有所區(qū)別。
　　A.語氣是一種語法范疇，有固定的意義，有固定的表現(xiàn)形式，而口氣則屬于語用層面上的，沒有固定的類別，表現(xiàn)形式也比較靈活。
　　B.每一個命題都有其語氣表現(xiàn)，特別是功能語氣，是任何句子都必須具有的，而口氣并非在每個句子中都有所表現(xiàn)。
　　C.語氣的表現(xiàn)形式中最主要的是“語調”，可以稱作“必有形式”，其次還有語氣詞、嘆詞、助動詞和語氣副詞，而口氣的表達則主要依靠語氣副詞。
　　3.2正向強調和負向強調
　　3.2.1相當數(shù)量的語氣副詞都具有強調作用，但強調的程度有所不同。例如：
　　(37)這會兒還好點，昨晚上簡直累得連氣兒都懶得喘了，就想躺著。（王朔文集）
　　(38)這話明明是他說的，不要再問了。
　　(39)張老師覺得李老師的話未免偏激，但不認為她說的沒有道理。（劉心武文集）
　　(40)給小孩子買衣服，不妨大一些。
　　例(37)、(38)中的“簡直”、“就”、“明明”和例(39)、(40)中的“未免”、“不妨”都是對說話人說話時肯否態(tài)度的強調，但強調的方向不同。朝“正值”方向的強調稱之為“正向強調”，朝“負值”方向的強調稱之為“負向強調”。如圖：
　　附圖
　　3.2.2“就”和“才”是語氣副詞中的一對反向副詞。沈家煊把“就”看成是“正向詞”，相關值大于參考值，把“才”看成是“反向詞”，相關值小于參考值。并認為“就”和“才”在某種情況下意義是一樣的(1999)。例如：
　　他吃了兩碗飯就不吃了。相關值（兩碗以上）＞參考值（兩碗）
　　他吃了兩碗飯才不吃了。相關值（兩碗以下）＜參考值（兩碗）
　　如果“就”和“才”都出現(xiàn)在參考值之前的位置，兩個詞都是“只”的意思。如：
　　他就跳了三次。相關值（多于三次）＞參考值（三次）
　　他才跳了三次。相關值（多于三次）＞參考值（三次）
　　“就”和“才”的對立實質上反映了語氣副詞在體現(xiàn)強調功能時的差異，這種差異就是正向強調和負向強調的對立。
　　3.2.3從標記理論的角度看，對立體現(xiàn)了語氣副詞正向強調和負向強調的不對稱：正向強調是無標的，負向強調是有標的。不對稱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面的表現(xiàn)。
　　3.2.3.1具有正向強調功能的語氣副詞數(shù)量多，體現(xiàn)了無標記項類聚成員多的特點。下列語氣副詞都具有正向強調的功能。
　　確實　確然　簡直　硬是　真是　誠然　一定　絕

對　恰巧　恰恰　明明　務必　分明　正巧　正好　準保　管�！《ㄈ弧★@然　斷然　果然　果真　萬萬　千萬　反正　根本　真　是　斷　都　決　絕　定　準　實
　　表示深究意義，經常用在反詰語氣中的那些副詞，也具有正向強調的功能。如：
　　(41)何必呢你說，到底有多少是不可調和的敵我矛盾呢。（王朔文集）
　　(42)精神病院都告到我這里來了，問我們究竟支持誰？（王朔文集）
　　例句中的“何必”、“到底”、“究竟”都是具有正向強調功能的語氣副詞，這一類的副詞還有“難道”、“何嘗”、“何不”等等。
　　具有負向強調功能的語氣副詞數(shù)量較少，體現(xiàn)了有標記項類聚成員少的特點。除例(39)、(40)中的“未免”、“不妨”外，這類語氣副詞還有“未嘗”、“無非”、“莫非”、“約莫”、“倒”、“還”等。
　　3.2.3.2負向強調口氣在有的語法著述中被看作是“委婉口氣”（張誼生2000b），其實“委婉”功能與“強調”功能是一組既有聯(lián)系又有對立的反向功能。因此我們可以認為，凡是具有正向強調功能的語氣副詞都是“正向詞”，其相對值都大于參考值；凡是具有負向強調功能的語氣副詞都是“反向詞”，其相對值都小于參考值。負向強調和正向強調的對比值如下：
　　未嘗不好�！∧�非又生病了？　這個人還正派。（相對值-1）
　　不好�！　　∮稚�病了？　　　這個人正派。�。▍⒖贾�0）
　　確實不好�！‰y道又生病了？　這個人準正派。（相對值1）
　　3.2.3.3一句話的語義重心通常在陳述部分或謂語部分，如果謂語動詞帶有賓語，賓語通常成為語義的重點，這個重點就是“自然焦點”。而如果賓語以外的成分要成為語義重心，就不是“自然焦點”，而是“對比焦點”。方梅(1995)列舉了表示“對比焦點”的形式標志，如對比重音、“是”字、“是……的”等。因此，在口語的表達上，重音也有“自然重音”和“對比重音”兩種。含有正向強調功能的語氣副詞的句子中，語義重心往往是賓語部分，重音也落在賓語部分；與此相反的是，含有負向強調功能的語氣副詞的句子中，語義重心可以不是賓語部分，重音可以落在對比項上。這一點在語氣副詞“就”上表現(xiàn)得十分明顯。
　　他一個早上就寫了′三封信。（說明“信寫得多”，正向強調，相關值大于參考值，重音落在賓語部分）
　　′他一個早上就寫了三封信。（說明“信寫得少”，負向強調，相關值小于參考值，重音落在“他”上，具有對比作用）
　　沈家煊說的“就”和“才”都具有“只”的意思，“才”具有正向強調功能，“才跳了三次”的重音落在“三次”上。無標記的正向意義與無標記的重音有一定的關聯(lián)，有標記的反向意義與有標記的重音也有一定的關聯(lián)。
　　3.3順接強調和逆轉強調
　　3.3.1下面例句中的語氣副詞體現(xiàn)強調功能的作用是不完全一樣的。
　　(43)這正好可以使我們較為順當?shù)剡m應家庭的分工。（王朔文集）
　　(44)單立人幸虧視力尚好，到底找到自己的房門。（王朔文集）
　　例(43)中的“正好”可以看作是具有順接強調功能的語氣副詞，而例(44)中的“幸虧”則宜作為具有逆轉強調功能的語氣副詞看待：“幸虧”有“僥幸得到幸免”的意味。所謂的逆轉強調是由于說話人對客觀事物肯否態(tài)度的強調，從而造成轉折或對立情況的出現(xiàn)；而沒有造成轉折對立情況出現(xiàn)的強調，則是順接強調。
　　3.3.2具有順轉強調功能的語氣副詞大多帶有強烈的主觀傾向，可以在意志語氣的表達中起作用。例如“一定”可以表示“意志和態(tài)度的堅決”，“確實”表示對“某種事物、行動、情況的真實性的肯定”，“簡直”表示“達到或接近某一程度”等等。具有順接強調功能的語氣副詞大都可以與同樣具有順接強調功能的“是”連用，而一般認為“是”經常作為指示“對比焦點”的形式標志，具有十分明顯的主觀性。
　　(45)我們確實（是）取得了很大的勝利，但絲毫不能驕傲。
　　(46)我簡直（是）沒有勇氣再往前走了，我想我還會依次遇到張莉、金燕、胖姑娘和每個我認識的人。（王朔文集）
　　具有逆轉強調功能的語氣副詞一般具有客觀性，因此不宜出現(xiàn)在意志語氣中。這一類語氣副詞大多不能與“是”連用，下面的說法都是不成立的。
　　*單立人幸虧是視力尚好，到底找到自己的房門。
　　*姐姐不但沒有生氣，反倒是親切地笑了。
　　3.3.3大多數(shù)具有逆轉強調功能的語氣副詞，句法位置比較自由，可以位于動詞、形容詞之前，也可以位于主語之前。
　　有的人反而幸災樂禍　　　　反而有的人幸災樂禍
　　他居然一個人來到這里　　　居然他一個人來到這里
　　他其實并沒有離開上�！　　∑鋵嵥�并沒有離開上海
　　相反，相當數(shù)量的具有順接強調功能的語氣副詞只能位于動詞之前，句法位置比較單一，例如：
　　我簡直沒有勇氣再往前走了　*簡直我沒有勇氣再往前走了
　　他絕對不會來這兒工作的　　*絕對他不會來這兒工作的
　　他一定會返回佛羅倫薩的　　*一定他會返回佛羅倫薩的
　　當然，作為一個大類，語氣副詞的句法位置相對于其他副詞來說，還是比較自由的，語氣副詞中的任何一個小類，在句中的分布也不是十分確定的，本節(jié)所說的問題也只是一個大概的情況。有一些具有順接強調功能的副詞，就能夠很自由地占據句首的位置，如“正好”、“明明”、“恰好”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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