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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尋夢到劉莊- 再讀《劉莊百年》
一.綠蔭深處“臥龍橋”喜歡杭州西湖,自己檢討個中緣由,大概是三分風景,三分人文,三分經歷,一分主觀想象。
第一次到杭州游玩之前,杭州、西湖的故事,早已在心中積聚了好多。這樣,到得西湖。就似乎處處感到熟悉和親切。比如說,在孤山,走到“平湖秋月”,就會想象月圓的秋夜,在這水榭吹奏廣東音樂《平湖秋月》,悠揚的笛聲,伴著金桂的清香,滿湖飄灑,該是何等佳妙。
當時,手上拿著一張親戚借與的《西湖游覽圖》,還是上世紀四十年代出版的。這張游覽圖,更像是一幅圖畫,詳細標示著景點和地形,與現在游覽勝地大門里面的導游圖相仿佛。那天早上,我從北山景區(qū)過來,按圖索驥,要到那“蕉石鳴琴” 景點看看,只為廣東音樂也有一首“蕉石鳴琴”。 尋到圖上標有“臥龍橋”的一條小路,才走進去不多遠,前面就有解放軍攔住,揮手曰:“去!”
不得已,退了回來,再仔細看圖。沒錯啊,就是這兒,叫“楊公堤”的。怎么不讓進去了呢?再走到外面眺望,湖水湖煙而外,但見連蔭綠樹,別的任什么也看不到。這個地兒,于是摻上了納悶和神秘。
后來聽長輩說起,這個“楊公堤”上,以前有個“劉莊”,他們解放前曾經去參觀過。印象最深的,是“劉莊”有一個“水底花園”, 從里面可以看到西湖的游魚。還有就是“劉莊”主人和妻妾的墓冢群。
又聽杭州人說,管得最嚴的時候,不論在西湖什么地方,只要游人把照相機鏡頭朝向“楊公堤”,馬上就會有人出來干涉。又聽說,那里面是毛澤東到杭州下榻的行館,絕對的禁區(qū)。
再后來,偶爾在報上看到一篇文章,呼吁開放更多的西湖景區(qū),其中就提到“劉莊”。據說,已經開放的景區(qū)中,最大的是“花港觀魚公園”,占地約300畝;而“劉莊” 占地面積竟達500多畝。
一直希冀能夠有機會進去看看。終于有一年,機緣湊巧,我來到“劉莊”―― “西湖國賓館”。在前臺,買到了這本《劉莊百年》(羅以民著,山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出版)。最近重讀一過,從“劉莊”窺看我國近代史,更多的是讀到歷史滄桑;這與當時作導游之用,從“劉莊”窺看西湖,感概自是大有不同。比如說,讀過《往事并不如煙》之后,在《劉莊百年》中讀到康同璧經過多日準備,在劉莊做魚膾宴客一幕,就感覺那么熟悉、真實和親切。此前,即便是讀到了也毫無印象。
二.“西里湖”中“水竹居”
這些年,陸續(xù)有同鄉(xiāng)慕天堂之名到蘇杭游玩。問起他們對杭州的觀感,有幾起人和我說,哎喲,不就一個湖么,風景似乎好一點就是。其實也沒什么好玩的,半天也盡夠了。這樣的觀感,最初也曾經讓我吃驚不小。
不過,同鄉(xiāng)中對西湖一見鐘情的,也大有人在!拔骱娚碧K曼殊算一個,下面提到的康有為算一個,還有 ――
劉學詢 (1855 - 1935)是廣東香山人,祖上經商起家,居住在廣州西關的柳波涌與荔枝灣之間的“劉園”,當時也算廣州數一數二的名園了。他二十四歲中舉,不久北上會試,南歸時初至到西湖,可就一見鐘情,擊節(jié)嘆賞:“故鄉(xiāng)無此好湖山”。他走到楊公堤上,看到臥龍橋邊的宋莊(今名“郭莊”,汾陽別墅),好生羨慕,以“新科舉人”名義投刺晉謁,因為主人當時另有客在,遭到婉拒。劉學詢于是動念,要在當地造一座更好的園子。這一念之因,竟就有了四十年慘淡經營西湖莊園的夢想和宿命。
七年后,劉學詢又考中進士。但是,“候補”的“官道”上,并不太如人意。他于是“下海”經營,選擇了包辦“闈姓”彩票,很快就成為廣東巨富。所謂“闈姓”彩票,就是用“闈” 中士子的姓氏搏猜賭彩,其“發(fā)行”方式,是“官督民辦”,說明在當時是完全合法的。
讀《劉莊百年》,才知道這劉學詢竟真是個奇才。他允文允武,于政治、商務、園藝等多方面都有過舉足輕重的“輝煌”。因為此人是“大奇”而不是“小奇”,說來話長,這且留待以后再講。且說他致富以后,經歷了一場又一場驚心動魄的政治搏擊,心灰意冷,終于“收山”退隱,在43歲的時候,以數倍于當時杭州地價的高價,買下了丁家山南面傍湖的大片土地,開始致力于建設他的“水竹居”,也就是“劉莊”。1900年起,他全力以赴,加快了資金投入,經歷5年的時間,一代名園基本建成。
進士出身的劉學詢,對于古代園林,胸中自有丘壑。后來走南闖北,足跡所至,又喜愛觀摩當地著名建筑物。所以,作為總設計師,對于心目中要建設的園子,他心中早已藏有非常精致的圖樣。通過“水竹居”的建造,他把自己的造園理念和藝術也發(fā)揮到極致。
按照大喬《談大劉莊》(1937 年《越風》增刊)一文的介紹:
“莊內的一草一木,一桌一凳,一石一瓦,都經過他那再四的考慮后才安置上去的!
“水竹居中的每一間房屋,都各有不同的資態(tài),”
“水竹居位于西湖之深處,他那里隔絕了從蘇白二堤傳來的煩囂的聲浪,靠湖一帶,也還保持著二十年前的模樣,有草屋茅蓬,有丁東丁東的石匠鑿石的音韻,湖水是不像外湖一樣的單調,長滿了翠綠的蘊草和野菱的葉子!
“春夏秋冬不論在哪個季節(jié)里,水竹居總有它獨特的風姿出現于游客的眼前。你走進那里的時候,先可以賞識賞識小玩意兒,那一個個的盆景,栽著一株株的式樣奇古的小樹。近湖樓的一所平廳,是使人看了最舍不得走開的地方,里面的陳設宛如古宮,那十九世紀式的西洋掛為,活似一頂琉璃的萬名傘,魚形的水晶綹反射著淡淡的陽光,真夠人尋味!器具全是花梨木、紫檀的,有的嵌以乳白色的雪母石,有的用貝殼布出了山水飛禽,總之,在水竹居所有屋子里擺著的桌椅,你找不出有雷同的形式。這所平廳里尤其四面沒有一件東西會不引起人的留戀,正中掛著一張倪云璐的松,左右有文徵明、唐寅、祝枝山、王石谷的山水。你看看這些中國第一流名家的真跡,翻翻藏在紅木櫥里的四壁的圖書,恐怕誰也不會覺得窗外的暮色已漸漸的在籠罩著你的歸途了!
“水竹居的代價,連地皮、房屋,以及自廣州運來的家具裝拆等費,共用去十萬元左右之數,這是四十年前的話。至于字畫、古玩,還沒有列入!
“水竹居不單以建筑的精致、布置的得宜見勝,里面還藏有不少貴重的古物,以及唐、宋、元、明、清五朝名家的書畫。所以每逢春秋兩季,四方來游的男女佳賓,其足跡無有不至水竹居的!
三.望湖“切膾”當時事
據說,劉學詢由于為孫中山革命籌款,發(fā)生債務問題,水竹居曾被當道查封拍賣,標價高達兩千萬兩白銀,始終無人問津。
民國之后,水竹居仍被查封,浙江當局往往用它接待過往名人。1916年,浙江督軍安排康有為到水竹居避暑。幾天后,康有為在水竹居臨水的迎賓館(現在稱西湖國賓館1號樓,毛澤東當年下榻處)擺了三桌,答謝浙江軍政要人。這次宴會,康有為別出心裁,請客人吃廣東“魚生”(魚膾),聲稱有六十多種配料,并且采用西方雞尾酒會的形式,請大家起立用餐。
當時,康同璧的丈夫羅文仲(民國時任駐美領事)剛從紐約趕回來,夫妻倆負責拌“魚生”( 生魚片),再澆上檸檬汁。康同璧說:“要籌備好幾天,才能湊齊這些東西。這是剛從上海送來的。一般廣東人是不常吃魚膾的。”讀到這里,聯想《往事并不如煙》中的記載,康同璧的女兒羅儀鳳,在北京花了好多時間和心力,準備一頓精致考究的西餐,方知其來有自,大有母風。
康有為在水竹居住了一個月。期間,他越住越過癮,索性自己買下了水竹居北面丁家山及山下大片土地,在劉莊毗鄰,建造一個自己的園子 ―― 一天園(康莊)。歷時四年,該園于1921年建成?涤袨檫模仿《醉翁亭記》、《喜雨亭記》,寫了篇《一天園記》!敖妒Q琴”景點就在康莊里面,有康有為在石上題刻魏碑體的四個大字。( “蕉石鳴琴”原為“錢塘二十四景”之一。相傳清雍正年間,浙江總督李衛(wèi)常在這塊形如蕉屏的石壁前彈琴,音韻繞石,響入秋云,故有“蕉石鳴琴”之雅稱)
政敵康有為入住水竹居,大大刺傷了劉學詢。他變賣了所有值錢的不動產,終于贖回水竹居,隱居終老。這時,水竹居被“扣押”竟達十年之久。
1927年,康有為去世。北伐軍進駐浙江,省主席張靜江下令查封一天園,理由是:“保皇余孽,占據公產!钡50 年代初期,“新劉莊”囊括了原水竹居、一天園等鄰近莊園,這便是現在的“西湖國賓館”范圍。
四.落絮游絲憶舊情
車行在幽靜的西山路上,很容易就會錯過“西湖國賓館”的標志。那標志立在一條分叉路口,做得非常的不顯眼。我前后去過幾次,記得有兩次我們的車都開過了頭。
從“西湖國賓館”的標志處轉入小路,還得走上不短的一段,才到達賓館的崗哨。下來盤問,我們總以“住宿”回答。于是記下車號,放行。要是沒有自備車,是不是讓進入?真不知道。
驅車先到賓館的接待處,那是一座兩層的小建筑。接待處的對面,有飯店、商店等建筑群。有一次和同事們一起來開會,在這里住過兩晚。住房的設施和服務都很一般,值價的,只是這里的環(huán)境。
那一年圣誕期間,陪美國過來的親戚游玩蘇杭。時間很短,杭州的第一站,我就選擇了到劉莊看西湖。
是寒冷的冬日,還好多少有點太陽。大家都穿著羽絨服,走在湖邊,才不怎么覺得冷。我先帶著到1號樓,參觀當年毛澤東下榻的地方。周圍冷清清的,房子偏舊,維護似乎也不怎么好。我喜歡這兒的水榭,從這邊看出去,整個西湖都能收入眼底。面對孤山,白堤背面的保俶塔,遠處蘇堤上煙柳朦朧中的六橋,還有隱隱現現的三潭印月,一一點綴在寬闊的湖面上。記得有一年,我們走過六橋,一次又一次地往劉莊方向極目眺望,綠樹叢中,怎么也無法窺見什么。如今,身在劉莊,看別處竟是那樣的清楚。我還不時提醒自己,其它地方是怎么也看不到我們的!“蠣墻虹棟,錯雜水湄,窗際簾波,與湖際水波互相縈拂,洵為雅觀!辟即笪骱瑸槭裁淳臀髂线叺倪@里風景獨好?我一時也想不出個道理。
在1號樓的水榭拍過照,我們先是沿著湖邊,再穿過長廊,往丁家山方向走去。過去綠絨絨的草地,如今已經枯黃;綠樹的枝柯,在寒風里顫抖著。唯有清澈溫軟的湖水,依舊輕輕拍擊著堤岸,讓我仿佛回到當年那金黃色的五月,溫煦的陽光下,在蘇堤款款漫步,暫時拋開了一切的憂愁和煩擾。那春柳,嫩油油的;柳眼透著微笑。滿湖的陽光,映帶著波光。。。
“闊別西湖二十八載,然西湖無日不入吾夢中,而夢中之西湖,未嘗一日別余也!
五.西山芳草綠年年
忘記了是在哪本書上,是《往事并不如煙》?《張曉風散文》?《蘇雪林文集》?還是張愛玲的某一篇文章,作者說,小時候曾經跟著大人到過劉莊,出來接待的是劉莊的兩位姨太太。具體細節(jié)也記不清了。
劉學詢有八位姨太太。其中的八姨太范媛英,是廣東惠州人,原是劉學詢女兒的丫鬟。劉學詢70歲的時候把她收房,當時范19歲。五年后,范產一子,名啟信。1935年,劉學詢活到80歲去世,啟信只有5歲。劉學詢的子女中,只有兩個兒子。啟信的出生,提高了范媛英在劉家的地位,甚至一度成為當家的姨太太。
感謝《劉莊百年》的作者,他通過派出所調閱戶籍檔案資料,走訪當年鄰居和杭州老人,讓我們知道范媛英解放后的一些生活點滴。
1953年,范媛英把劉莊上交國家,自己遷出到南山路住了三年,靠傭工為生,月入僅18元。房主廣東人,是一位工程師。1956年,她搬到直骨牌弄24號的大慈庵。這是一個外面有圍墻的兩層樓房,范住了樓上最大最好的一個房間。大慈庵原是劉家的家廟,里面的尼姑都來自廣東。1958年,大慈庵由房管部門接管,搬進了20多戶人家,成了大雜院。
據一位退休醫(yī)生介紹,解放后,范媛英已經四十多歲,但皮膚白皙,身材依然苗條。她講一口廣東話,為人熱情,樂善好施。每燒一點廣東風味的小菜,都要分與鄰居品嘗。
據杭州老人回憶,解放初期,人們?吹竭@位劉莊八姨太乘一葉小舟到湖濱上岸,進城購買日用品。
杭州解放后,范媛英變賣所有金銀珠寶,繳納劉莊的地價(稅),苦苦支撐了幾年。直到山窮水盡,一無所有,才終于把劉莊交出。據她后來的鄰居回憶,范媛英有一本很大很厚的照相簿,里面全是劉莊當年的風光、擺設,和人物。其中也有不少是范媛英的兒子劉啟信的照片。那男孩長得很漂亮,宛似母親。范媛英生前,經常要拿出來看看。
對此,《劉莊百年》的作者評論和臆測說:“沒有什么文化的范媛英的苦撐,自有她自己的一番悲壯。”;“當她窮愁潦倒時,她才覺悟到她當初支付了數萬元的地價稅實在是一件再蠢不過的事。她如果早早從劉莊搬出,本來靠這筆錢的利息也可以過上好一點的日子!
一個局外人,和劉莊有著如此遙遠的“時空距離”, 作如此想,當然是很冷靜也十分的理性,代籌的方案更是無懈可擊,相信當年也會有朋友這樣規(guī)勸過劉莊。
不過我想,我能理解范媛英。
我了解像她那樣的人。
人生不過百年,竭盡全力,故園多保有了三年,從比例看,也是舉足輕重。過此后,便有黃金千萬,也休想再回劉莊住上三年。這是“大”的經濟帳,自非“斗筲”所能夢見。
即便人生允許“回棋”,相信她也還是會照樣“鞠躬盡瘁”,支撐到最后。這,無關乎有沒有“文化”;無關乎“忠孝節(jié)義”和什么“奴才本性”;更無關乎經濟策劃。僅僅是一份感情。而感情和經濟,本來就有著完全不同的“量綱”。 范媛英可能從來都沒有想過她“該不該”那樣做,而變賣細軟,又能夠“撐多久”。
易地而處,我相信很多人都會像她那樣做。
也許更多的人絕對不會那樣做。
世間事,“想不穿”(桑田滄海)中,也自有“想得穿”處(“成敗利鈍,非所計也”);“想得穿”(“盛衰之理” )中也自有“想不穿”在(“猶把山河寸寸量”)。
難回者天,不滅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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